之长乐-《千魅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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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从没有那么绝望害怕过,她拼命地挣扎,拼命地哭喊,她不顾一切地求他:“我不想喝,阿苏我不想喝,我想要孩子,我想要家……”
可卫华泽毫无所动,他只是紧紧捏住她的下巴,眼含泪光,强行将那碗药全部灌入了她嘴里。
“啪”的一声,空空的药碗被砸了出去,一地碎瓷,她也跌落在床,像个再也不会动的木偶娃娃。
她终于知道第三个交换条件是什么了。
她再也无法生育,她终生都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,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了。
卫华泽在身后拥住她,泪流不止,痛彻心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:
“那老贼太精明,他说绝不允许一个小乞儿生下龙裔,太子只能由他归家真正的孙女诞下,我不想失去你,我别无办法,阿沁你别怪我……”
(四)
“这个男人太自私了。”
韦子七当时听得直摇头,坐在轮椅上的归长乐却笑了笑:“是,他是很自私,但我没有怪过他,因为我知道,我的阿苏也很可怜。”
是啊,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子,抱住她怎么也不肯撒手。
“你打我吧,你骂我吧,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。我从小到大经历得太多,我如履薄冰走到今天这一步,我已经没有亲人,我谁也不相信,谁也不在乎,只有你,唯一能给我温暖的就只有你了。这深宫太可怕,你别扔下我一个人,你等等我,等我强大起来,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家的……”
月影摇曳,风吹庭院,韦子七在归长乐的回忆中无限唏嘘,却忽然像想起什么,紧盯住她的双腿,神情古怪:
“你别跟我说这双腿也是他打断的,为了防止你逃跑?”
归长乐脸色苍白,发丝在风中飞扬,她摇了摇头,握紧轮椅幽幽开口:“不,这双腿断是我自己造成的,因为我后来的确逃了,但没逃掉,代价便是付出一双腿。”
丰德二十九年,皇家狩猎场上,阿沁想要逃走。
她已经忍受不住了,皇宫就像个困住她的大铁笼,她处处受到束缚,受到暗害,那个她名义上的“妹妹”柔妃,更是天天巴不得她死掉,她常常从噩梦中惊醒,再没睡过一天好觉。
而她曾经相依为命的阿苏也仿佛渐行渐远,他不再是破庙里的小乞儿,他是东穆天子卫华泽,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,他要暗中培植势力,要丰满羽翼,要斗倒丞相归汝荣,他要再不受人牵制,要做到真正君临天下。
但这些,通通不是阿沁想要的,她怀念曾经与阿苏待过七年的那间破庙,但阿苏已经变成卫帝了,他给她送金银首饰,送绫罗绸缎,可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,他只是一味地将她捆绑在他身边,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。
自由,阿沁想要自由,她怀念宫墙外无拘无束的风,她要逃。
终于,丰德二十九年,在皇家狩猎场上,她找到了机会,她半夜偷偷出了帷帐,骑上了暗中备好的马匹。
可天意弄人,那是匹疯马,不仅没带她逃出去,反而横冲直撞,惊动了所有人。
最可怕的是柔妃先发现了她,她命侍卫将她团团围住,狠厉地一笑,竟是要趁卫华泽还未赶来,将错就错,将她当作刺客当场射杀。
她受惊之中摔下了马,摔断了一双腿,却捡回了一条命,躲过了致命的一箭。
后来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了,整个世界都是血淋淋的,她被人抱起,昏沉中只听到卫华泽的嘶声凄唤:“让开,全部给朕让开!太医,太医在哪里……”
回宫后,卫华泽替她请了最好的名医,用了最昂贵的药材,养伤的日子里,柔妃一反常态,许是心虚,竟然天天来看她。
但她的腿时好时坏,反反复复,一直没能痊愈,直到查来查去,终于查到了根源—
居然是柔妃每天佩带的香囊,那里面装着南疆奇香,有安神之效,但如果人身上有伤口,那香便是致命毒药,它能使患处一直溃烂,伤口反反复复,怎样也无法愈合!
多么毒辣的招数,阿沁简直想都不敢想,彻底崩溃中才霍然明白,为什么柔妃会一反常态,每天都过来看她,那哪里是什么好意?她不过是在一天天毒害她!
可是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,她一双腿彻底废掉了,她在卫华泽怀里哭得几近昏厥,她不停地喊他:“阿苏,阿苏……”
但卫华泽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紧她,再抱紧她,像以往无数次一样,无论柔妃对她做了什么,他都无能为力,只能将恨与泪水吞进肚里,一次次咬牙更咽地对她道:
“等等朕,你再等等朕,等朕再强大一些,朕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……”
她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到来,但她从来没有怪过他,即使怎样痛不欲生,怎样想要逃离,因为她知道,她的阿苏太苦了,他的痛苦一点儿也不比她少。
坐上轮椅后,她心如死灰,也不再想逃了,每天如行尸走肉般活着。
所幸在不久后,她渐渐找到了得以寄托余生的爱好—
酿酒。
对,远离纷争,在皇宫深处,卫华泽为她建的小小酒庄里,独自酿制各种各样的美酒,享受一个人的宁静。
她的性子也渐渐变了,或者说是曾经的阿沁已经死去,留下的只有那个不会笑、不会说话,目光幽幽,心如枯槁的皇后归长乐。
既然逃不出困住她的牢笼,那么余生,她只想与酒打交道,再不问世事。
只是每当卫华泽来看她时,她望着他瘦削的脸孔与疲惫的笑容,心都会隐隐作痛。
“阿苏。”她依然如此唤他,她的一生已然毁掉,这辈子她只期盼他能得偿所愿,君临天下,再不受制于人。
(五)
知晓归长乐的前尘往事后,韦子七再来找她时,问了她一句话:“阿沁,想不想尝尝天空的味道?”
那真是一段奇妙的体验,归长乐从未想过此生断了一双腿的她,还能享受到那种海阔天空的感觉。
韦子七开始背着她在夜色中穿梭,他用绝佳的轻功带她飞过竹林,飞过月下,清风迎面拂来,掠过她的衣袂发梢。她兴奋得差点儿忍不住尖叫,那是种前所未有的体会,挣脱了一切束缚,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。
天空的味道太好,他们开始隔三岔五地“飞”,避过人烟,避过侍卫,寻一僻静之处,对风对月,对坐饮酒。
那真是无比快乐的一段时光,韦子七是个潇洒的游侠,亦是个风雅之人,平生去过无数地方,看过无数风景,讲起当地的趣闻来头头是道,听得归长乐羡慕不已,心向往之。
他们还谈论酒中之道,两个人都是个中好手,其中韦子七最爱归长乐独创的“葵心白夜”,他说他走过那么多地方,从没喝过这么让人回味悠长的酒。
归长乐笑了,漆黑的一双眼亮晶晶的,仿佛又变回了从前无忧无虑的阿沁。
“‘葵心白夜’最适合在明月夜饮,今夜月皎皎,我且敬你一杯,祝你做个酒中仙,日日醉酥骨头。”
韦子七哈哈大笑,宽袖一拂,举杯回敬,却只说了意味深长的一句:“我也祝你,祝你有朝一日重新做回阿沁。”
归长乐一愣,望着月下韦子七的深深目光,心头蓦然明白过来,一片温暖柔柔泛开,却抵不住渐渐涌起的苦涩,今夕何夕,面目全非,物是人不再。
她摇摇头,终是仰首一饮而尽,咽下了杯中酒,也咽下了眼角一抹波光。
也许老天无心无情,从来见不得世人多快乐一点儿,柔妃怀上龙裔的消息不久就传来了,韦子七在酒庄里问归长乐难不难过,归长乐嘴上说不难过,夜半三更时却莫名惊醒,伸手抚上脸颊,只摸到一手的泪。
外头冷风拍着窗棂,她在无边的黑暗中瑟缩着身子,一点点抱住膝头,散下的长发裹住全身,她忽然埋下头,眼泪就那样仓皇而落—
“阿苏,如果我们能有孩子,无论男女,都一定生得很漂亮,你说是不是?”
她声音嘶哑,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,像踩在刀尖上,一步又一步,痛得她脸色惨白。
夜风拂过庭院,月下紫影闪现,风中仿佛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叹息,而屋中人却全无知晓。
当柔妃来了一趟酒庄,回去后就上吐下泻,指控归长乐有意谋害龙裔时,归长乐并无吃惊,她只是对前来“兴师问罪”的卫华泽否认了,然后很平静地听他对她道:
“柔妃不肯罢休,归相今早也在朝堂连奏三折,只怕这酒庄你是待不了了……”
卫华泽说这话时,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归长乐的神色,见她眸光沉静,一言不发,反而慌了:“去冷宫面壁思过只是权宜之计,朕早晚会接你出来的,你且耐心等等,朕……”
“阿苏。”归长乐忽然开口打断,定定地望着卫华泽,许久,她温柔一笑,“阿苏,冷宫里有酒吗?”
卫华泽一愣,尔后反应过来,万般滋味涌上心头,他不住点头,水雾模糊了眼前:“朕就知道,就知道你永远不会怪朕……”
卫华泽走后,韦子七满脸愤愤地现身,还来不及开口,归长乐已经对他扬了扬唇角:“这里可能要被封了,只好暂时委屈你这酒中仙了,等我出来再给你酿‘葵心白夜’,好不好?”
面对归长乐一开口就露出的笑脸,韦子七反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了,他只是悻悻地垂下长睫,喉头微动。
“如果你想走,我愿意带你离开。”
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什么,归长乐笑了笑,转过轮椅,过堂风一吹,衣袂飞扬,屋外竹影婆娑。
(六)
归长乐被幽禁在了冷宫,也不知韦子七武功究竟有多高,居然能神通广大地避开所有人,出现在冷宫,时不时地来看她。
他对她恨铁不成钢:“你到底还在眷恋些什么?”
归长乐不回答,永远只是笑,被问急了就小女孩般地撒娇:“带酒了吗?这里宫人带来的实在难以下咽,你快去我的酒庄偷点儿过来,可馋死我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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